历史证明,一切人类文明史的共同基础是生态文明。生态文明诸要素如生态要素、生态系统、生态循环及生态平衡等都是人类社会赖以进化的根基,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在中国历史上,曾浓墨重彩记述的“松漠”“平地松林”,就曾生长于赤峰大地及其周边地区,它在古代外交家、诗人笔下是何等的广袤无垠,葱郁葳蕤、生机蓬勃;它在北方古代各民族心中是何等的神圣富饶、伟大厚重。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幻,我们只能从史籍和传说中寻觅它的芳踪,千年的怀想,令人神往而心绪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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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浑壮阔生机盎然的松漠
在五六千年以前,中国的气候温暖湿润,年平均气温比现在高3-5℃,被称作仰韶温暖期。那个时期,已经产生了原始农业,但栽培作物只是零星分布,森林和草原占了国土面积的3/4,其中森林大约占了国土面积的1/2。从东南到西北,大致是森林、草原及荒漠3个地带。与今天相比,当时沙漠的面积较小,森林、沼泽、湿地和草甸的面积较大。已诞生了红山文化的赤峰地区(辽河上游地区今西拉沐沦河与老哈河流域),除西北部有草原外,大部分地域皆为森林郁蔽。至少到西汉时期仍保持此状况。唐代前期,仍然基本保持原有的生态环境。
克旗同兴镇义成永东山古松林
横亘于中国北方长城外、北纬40度左右的赤峰地区及周边广大地域的千里松漠,主要生长着油松、杉树、榆、柳等树种,油松是当家品种。油松构成了千里松漠主体,“千山抵接帐,万木迥凌霄”,油松是经历了自然选择代表性物种。据《辽史》记载,契丹故地有“平地松林”,“长松郁然”,高原多榆柳,下隰饶蒲苇。北宋政治家、诗人欧阳修出使辽国穿越松漠以诗赋曰:“山深闻唤鹿,林黑自生风。松壑寒逾响,冰溪咽复通。望平愁驿迥,野旷觉天穹”。金代诗人亦有“松漠三百里,漂然一日中。山长云不断,地回雪无穷。远岭贪残照,深林贮晚风。烟村一回首,独鹤下晴空”之吟。
千万年的繁衍生长,松漠成为独秀于北中国的自然风景线,它成为横亘于蒙古草原与燕山山脉之间的一道绿色屏障。平地松林的东部边缘,可能达到老哈河沿岸。南部达到了今河北省承德市北部山地、赤峰市喀喇沁旗、宁城县一带,向北伸展到兴安岭南麓巴林左旗、巴林右旗、阿鲁科尔沁旗至通辽市开鲁地域,向西延伸到今锡林郭勒苏尼特右旗一带,东西逾千里,南北六七百里,故在古代称为“千里松漠”。而赤峰地区则是它的核心地域。当时赤峰西南部的七老图山脉向东北延伸的各支脉皆被油松所覆盖。所谓“松漠”之“漠”,不是指沙漠,而是广大繁茂的意思。自唐代以降,历代诗人对“松漠”的记述吟诵连篇累牍,盛赞它的广大无际,气势磅礴。林中兽、树上鸟、水中鱼、草中虫,万类霸天竞自由。现在,我们仍从其孑遗中感受和想象到它的葱茏伟岸。
克旗芝瑞镇河洛沟油松
辽代的平地松林即唐代松漠之改称,据辽史记录,在西拉沐沦河中上游的克什克腾旗红山子、乌兰布统,芝瑞塞罕坝、百岔川,浩来呼热苏木、经棚镇、万合永镇、宇宙地镇和同兴镇、达来诺日镇等均为松漠中心地域,至今上述地域仍或多或少残留有松漠孑遗,如同兴镇木石匣川史称“苍松峡”,义成永村东山尚存有成片的松林,四义号村白音昌沟脑亦保存有小片松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白音敖包云杉自然保护区受到严格保护的沙地云杉亦是平地松林的孑遗。塞罕坝上闻名遐迩的“一棵松”,也是松漠在坝上留下的“独苗”。在西拉沐沦大峡谷和红山子桦木沟林区、芝瑞百岔川沟脑、大局子林场、芝瑞广兴源小西天、河洛沟和增太华,也有小片松林杉树柏树桧树生长,它们都是平地松林留下的遗泽。从克什克腾旗绵延到巴林右旗、巴林左旗和阿鲁科尔沁旗的松林与大兴安岭林区相连,构成浩瀚的林海,直至蔓延到开鲁一带。赤峰市的松山区翁牛特旗和河北省围场县亦是松漠的核心区域,至今仍存有小片松林。可见,平地松林是何等的雄浑壮阔,“抱石千年树,悬崖万丈冰,地脉苜蓿肥,山幽松树古”,“乔松千余株,枝枝尽可娇”,“百年树腹通人过,四月花枝对酒闲”......千年以降,不知多少才子宿儒对松漠吟诵抒怀,留下平地松林蓬勃雄浑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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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滥觞多元一体的先民乐土
在历史自然地理上,平地松林处于一个十分敏感的自然气候带上,唐代以前,只有千里松林,哪见科尔沁沙地和浑善达克沙地?平地松林以北是水草丰沛的大草原,以南是处于翁牛特旗、红山区地带的大沼泽,河溪密如蛛网,沼泽星罗棋布,蒲苇浩浩荡荡,古称“辽泽”。东部疏林草原以榆柳为优势树种,十分适宜人类居住生活。古代的东胡人、匈奴人、乌桓人、鲜卑族、契丹人、蒙古人在这里放牧,亦由于这里有林、有草、有水,水草丰沛,土肥水甘,适宜人类生存缘故,其中东胡人、乌桓人、契丹人、库莫奚人、地豆于、霫人是平地松林的原住民,他们牧养牲畜、打渔狩猎、伐木筑屋、优哉游哉!匈奴人、鲜卑人、蒙古人等许多民族或以此地为迁徙通道或驿站,或驻足久居反客为主,发展壮大自己,南下西进锋芒犀利。历史上东胡人、鲜卑人、契丹人不止一次受到打击,几乎灭族,都由于躲避于松漠避难得以幸存,并依托松漠复兴再起。是松漠成为力量之源,更生之渊薮。
克旗芝瑞增太华香柏林
早在七八千年前,殷商先民就生存在赤峰西辽河流域,创造了红山文化,成就了中华古代文明三大源头之一的西辽河文明。分布于百岔川、阴河间的岩画,以其率真、简朴、丰富、瑰丽的画面,展示了赤峰辉煌的以往。在战国时期,燕国便深入松漠建立势力范围。汉代为右北平管辖范围。唐代以宽广的胸襟、深远的目光经略天下,无论汉族和其他民族视为一体,因地制宜实施羁縻政策,由当地少数民族首领充任刺使或都督,并允许世袭其职。羁縻地区有财政上的自主权,但必须接受唐朝在地方设置的最高行政机构都护府的监领,体现了唐朝对少数民族争取笼络政策和松散管理的方针。唐朝在西拉沐沦河流域的契丹人设松漠都督府以辖之,在老哈河以南地域库莫奚人设饶乐都督府以辖之。并数度下嫁唐公主与契丹首领婚配,增加感情。唐朝势微,契丹崛起在松漠,历经数百年繁衍成长壮大,建立辽朝,在松漠周边设五京,成为东方大国,在今松山区城子乡设松山州,州治名称取自于松山。其南北驿路又在今穆家营子下洼村设松山馆,人烟聚落渐兴,成为今赤峰城的先河。金朝在此地设静封县。元朝时改松山州为松州。明朝初期以大宁、全宁路管辖赤峰地区,并以中原汉族军民屯垦驻守,后期将防线南撤至今长城线,赤峰地区安置蒙古察哈尔部等驻牧。清代因赤峰平地松林和草原土地肥沃,从顺治年间开启招垦从事农耕,平地松林最后的晚歌唱响。然平地松林核心地带,康熙帝设置的木兰围场,客观上对平地松林起到了保护作用,延缓了松漠的最后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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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斤伐柯下的千年挽歌
沧桑岁月,时光飞逝。辉光闪耀了千万年的平地松林自宋辽以降千余年时间便失去了芳踪,昔日连绵无际的千里松漠不见了,代之以黄沙弥漫、沙陇连绵的浑善达克沙地和科尔沁沙地,空余光山秃岭,沟壑纵横的山丘川峡。回望联想,千里松漠令人激情澎湃;瞻望现代,辉煌不再宛如梦幻。回顾很浪漫,现实却很骨感残酷。追问松漠的远逝,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真是惊心动魄,令人抚惋叹息。
白音敖包云杉林
在辽代以前,最早居住在松漠土著东胡、乌桓、鲜卑、契丹、库莫奚、霫等部族,都是游牧民族养牧兼渔猎,主要活动于森林边缘的草原地带,逐水草而居,生产力低下,对森林不会造成重大的破坏。所以在辽代以前,千里松漠森林状况良好,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破坏。契丹人在松漠地带建辽朝,拉开了对平地松林破坏的历时千余年的序幕。
破坏的因素首先是移民。辽朝建立后四处征战,掠夺民众与财富,在攻灭渤海国和与宋朝的战争中,抄掠大量汉族,渤海移民到辽国,从事农耕垦殖,在上京道和中京道辖区,共建有65个府州军城。汉民和渤海族都是农业民族,他们定居以后,便砍伐森林、开荒垦地,建立村镇,构筑城市。不仅在松漠边缘区而且深入到松漠腹心地区开辟生计。例如:辽上京和庆州、怀州、祖州等在松漠的北部,辽上京、恩州等在松漠南部,南松山州、北松山州、高州、丰州、饶州等在松漠的东部。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建都城、宫室、府邸、官衙、寺观和州县城市、居民村落、烧炭取暖、炊饭柴薪、哪一件都离不开树木。车船家具、烧砖制瓦、冶铁炼铜、桥梁棚圈无一不取自于树木。无论皇室和官府和民间,每年每日每时都消耗大量木材。移民远动亦是毁林运动,千里松漠的噩梦自此开始。
其次是战争。民族间的战争往往是残酷的,有些战事会使一个部族遭遇灭顶之灾。火攻,列为兵法之计谋,历朝历代攻伐都有用火攻战例。唐代末年刘仁恭镇守幽州,常用火攻对付契丹人,野火蔓延,烧光了草场,焚毁了森林,破坏极大。明朝对付蒙古人,也常用火,不断派人到塞外森林草地放火烧荒,千里松漠被烧毁难以统计。清康熙年间,清军在今克什克腾旗乌兰布统与准噶尔部蒙古首领噶尔丹军大战,噶尔丹大败而逃,沿途为阻清军追击,点火烧森林草原,使硕果仅存的松漠(今克旗达尔罕苏木、浩来呼热苏木一带),几乎焚烧殆尽,大火旬月不灭。
塞罕坝上“一棵松”
金朝中期,为防止蒙古人南侵,金人大修边壕,其中一线由东北斜穿森林草原地区,经突泉县、科右中旗、扎鲁特旗、巴林左旗、林西县、克什克腾旗穿越松漠。边壕的构筑,毁林毁草,砍伐木材。屯戍军队垦荒伐木,修房造屋,伐木取暖,对松漠造成极大破坏。
其三是明清两朝对松漠的砍伐,明朝修建北京城时,所用木材一部分来自江南及四川等地,大部分来自塞外,而千里松漠松柏巨木甚多,且接近京师,运输较为方便,自然而然成为重点采伐区,几十年间,长城内外运输木材的队伍络绎不绝,从高十数丈、粗二三人合抱的巨松木,到柁檩椽朳材料尽皆砍伐运走,一片片山林被剃成光头,用材量不可尽数。明孝宗弘治年间,有识之士惊呼:“今伐之十去其六七,再待数十年,山林必为之一空矣。”到明世宗嘉靖时,砍伐森林风潮日炽,“辽元以来古树尽矣!”
清代对松漠的毁灭性砍伐达到了高潮。乾隆皇帝在修建北京颐和园和承德避暑山庄时,在围场等地砍伐了辽金时代遗留下来的古松36万余株。同治年间,朝廷为解决财政危机筹集军款,竟公然出售围场山林,供人采伐,而且是剃光头式毁灭森林。林地草原被开垦为农田,加之移民建村立城、烧窑砌炉、车船工具、柴薪栅棚,大片的原始松林、原始次生林被砍伐殆尽。加之政局混乱、军阀混战,社会管理无序,乱世中松漠惨遭不幸。就连清朝封禁保护的木兰围场亦不能幸免。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时期,更是横征暴敛,肆意掠夺宝贵的森林资源,松漠的最后一点元气也抽尽了。而且对松漠的破坏和无序管理一直延伸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加之气候干旱、森林病虫害肆虐,森林资源林相破败,生态链断裂,遂使沙漠泛起,在松漠故地生成了科尔沁沙地和浑善达克沙地,彻底改变了松洲面貌。松漠故地历经千年,宵壤之别,令人瞠目结舌,悲哀交集。
浑善达克沙地
千里松漠的消失,宣告了一个自然神话的破灭。事实证明,人是自然界最大的破坏者。松漠消失了,代之以阡陌纵横、荒山秃岭、草木稀疏的境界,而且开发愈早破坏愈彻底,只有在偏僻的角落还有松漠的遗存,在风雨冰霜中而立,向天地无声地告白。
前世不忘,后世之师。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告诫我们,人类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又靠大自然养活,热爱大自然、呵护大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是人类应有的道德、品行和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形象的喻义,包含着深刻的哲理,是对生态文明史的科学总结。要使松州大地重现生机,才是赤峰人最大的历史责任。
赤峰市万各族人民已经认识到了绿水青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正在为松州的凤凰涅槃,更生再造不懈努力着。
作者:吕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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